有沒有一個人對你說晚安
有沒有一個人對你說晚安。
大學(xué)的時候暗戀過一個男生，叫唐池。我叫他“池塘”，我們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好到每一天晚上，最后聊天的都是他。他沒有寄宿，有零點以后睡覺的習(xí)慣，而我也堅持在宿舍熄燈以后拿著手機在QQ上和他對話，直到互道晚安，才安心睡去。
有一天，他說，晚安。我說，晚安。他說，wan’an。我說，晚安晚安。他說，你知道晚安是什么意思嗎？我在被窩里捧著手機，沒有回復(fù)。屏幕上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正在輸入。
過了好久，他的頭像跳動。是我愛你啊，笨蛋。
大雨磅礴的夜晚，我幸福得幾乎哭出來。從此以后，晚安都對我意義深重。
那個時候我還是個胖子。我喜歡拉著唐池去學(xué)校旁邊的美食一條街吃波仔糕。五毛一缽的波仔糕，葡萄綠豆紅豆菠蘿各種口味，他驚訝地瞪著我一次把所有口味都嘗夠，歐巴桑，你怎么這么能吃。而后又小聲地補充，難怪這么胖。這是我的硬傷，我和唐池一樣重，他卻足足比我高十厘米。
唐池又會唱歌又會彈吉他，我是他熱情的粉絲。那一年的校內(nèi)音樂節(jié)，他和幾個人組了個樂隊。整場音樂會音響差場地小，但是這都無妨，一群人在臺上又蹦又跳又歌唱，氣氛嗨到不行。
輪到唐池的樂隊，燈光暗下去，再亮起來的時候，他在舞臺最中間，頭發(fā)打滿摩絲，還畫著眼影，一邊彈吉他一邊唱歌，在燈光下炫酷得不行。等他們唱完，我準(zhǔn)備去獻(xiàn)花，有一個穿短裙的大白腿比我更快地沖上臺，獻(xiàn)花，擁抱。臺下開始起哄。我被擠到了人群外圍，看著唐池和大白腿在臺上相視一笑，那情景簡直要逆天。
從時不時送個愛心蛋糕到逢唱必到的助威啦啦隊，大白腿在唐池身邊的出現(xiàn)頻率越來越頻繁。大白腿叫林靜香，音樂協(xié)會的副會長，聽說校內(nèi)音樂節(jié)也是她找她爸拉的贊助。我和富二代們向來沒什么交集，但是我覺得這時候我有必要挺身而出。
我和唐池吵了起來，吵到最后慌不擇言，那小眼神明明就是喜歡你，你要這個朋友，我就和你分手。要分就分。他氣呼呼掉頭就走，三天沒聯(lián)系。
那個夏天，我二十歲，一副愛起來就得海枯石爛天崩地裂的架勢。唐池和我分手后的第三天，我拎著酒瓶子在他家樓下截住他，指著他，你不能和我分手，我們和好吧，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去死。他有點無奈，我沒有不要你，是你不要我。我們在梧桐樹下傻逼一樣抱頭痛哭，而后重歸于好。
我依然跑去看他們排練。林靜香也在，她落落大方地走過來：我喜歡唐池，但是我也尊重他的決定。她這么坦誠，讓我覺得自己一下很low。
大學(xué)四年，唐池充當(dāng)了我的吐槽機陪讀機零食機音樂機重大事件定時鬧鐘大姨媽期暖水袋。除了我媽以外，我對一個人的依賴達(dá)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到大四的時候，我瘦了，唐池卻像吹氣球一樣胖起來。我們開始實習(xí)，聚少離多。
他去了一家報社，而我在豆?jié){店當(dāng)服務(wù)員。我問唐池，我們以后會在一起嗎？他看著遠(yuǎn)方，我也不知道。我對未來有美好憧憬，而他總是郁郁寡歡心事重重的樣子。
圣誕節(jié)那天剛好是唐池的生日。我們約好一起去坐摩天輪，我為他準(zhǔn)備的禮物是一條織了好久足夠繞脖子三圈的長圍巾。以前熱熱鬧鬧的我，似乎也開始無話可說。我們安靜地坐完一個半圓。
我要出國了，他說。我驚訝地看著他，他從來沒有說過。
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我說，我不要。
如果一年后我們都還想在一起，再說。我說，我不要。
這次我拎著酒瓶子到他家樓下都截不到他。
唐池走了以后，我也開始聽他喜歡的方大同的歌，從蘇麗珍一直到小小蟲。我在QQ的這頭神情激動地對他說，那首什么什么，很不錯喔。唐池在那邊哦了一聲，然后就安靜了。半晌，才打一句話，呵呵，好久沒聽了。
他漸漸疏離。但是在很多個凌晨，依然和我說晚安。
唐池戀愛了。不知道誰在餐桌上說了一句。大家突然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看向正在夾菜的我。我正埋首苦吃。被大家盯著，夾在手里的肥牛卷放也不好，吃也不好。偏偏有不知情地人繼續(xù)發(fā)問：誰啊？林靜香啊。
他沒有出國，他只是找了個理由，把我甩了。那場聚餐食不知味，我提前告別離席，車從高速公路拐入市區(qū)，路過巨大的彩色廣告牌，路過斑馬線一側(cè)穿藍(lán)白校服的高中生，路過在街頭擁抱的情侶。時間遠(yuǎn)走，城市的面容迅速模糊。
那一年，我們畢業(yè)。那一年，唐池終于牽了別人的手。
我在短信上給他發(fā)了一段惡狠狠的話，我把所有聯(lián)系方式都拖黑。那一年，我離開生活四年的城市。從黑夜到清晨，我在火車上哭了一路。
江湖路遠(yuǎn)，各自珍重。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我呸。
時隔四年，公司新聞發(fā)布會選址在A市。在記者名單里，看到了唐池的名字。本來我在接待組，我對老大說，讓我去跟現(xiàn)場。會議聲勢浩大，我知道唐池在現(xiàn)場，但是直到結(jié)束，我們都沒有碰到。在停留的最后一天。我去酒店的大堂簽單，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他，正和旁邊的人聊著什么。他似乎有所察覺，抬頭望向我的方向。我趕緊低下頭快步上了電梯。
他比以前更胖，而我在職場的這幾年，學(xué)會穿高跟鞋和化妝，已然更加干練。我松了口氣，離開了我，你似乎也沒有更好。
也許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這樣想著，我又抬頭看向他，他依然看著我。我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記得大三的時候，我們一起去A城參加煙花節(jié)，混亂中，我和唐池走散了。人太多，手機又沒有信號，我是個路癡，只好呆在原地。突然聽到舞臺上熟悉的聲音，唐池的聲音：林默，往舞臺這邊走。他搶走了主持人的話筒，然后又被人拖了下去。我哇嗚一聲，拼命地往舞臺那邊爬。后來想起這個場景，總覺得那時他周身綻放異彩。《大話西游》里面，紫霞仙子說過，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圣衣、駕著七彩祥云來娶我。而我也以為你是我的蓋世英雄。
我一直以為，只要一轉(zhuǎn)身，我們就能回到過去。
現(xiàn)在，我們各有歸屬。有人在我身邊，對我說晚安，不離不棄。
我和未婚夫去挑選婚紗，看過不少店。令我萬分驚訝的是，這家的店主是林靜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在更衣室，她一邊為我整理著婚紗的褶皺一邊輕聲說，當(dāng)年你還真就撇下唐池一個人走了。我狐疑地看著她，她繼續(xù)說，你應(yīng)該不知道唐池當(dāng)年生過病吧。
腎臟綜合癥，最壞的結(jié)果是尿毒癥。一開始除了浮腫沒有什么不正常，治療需要用激素，所以他一直在長胖。醫(yī)生說，如果一年以后病情好轉(zhuǎn)，就可以停用激素，只吃常規(guī)藥物，堅持調(diào)理的話就會痊愈。
畢業(yè)那段他斷斷續(xù)續(xù)住過院。其他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想一想，我們共同的朋友少之又少，最后還要從當(dāng)年情敵的口中知道這個消息。
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林靜香意味深長地笑笑。就算我陪他走過最艱難的那段，他還是沒有選擇我呢。而你最后，果然也辜負(fù)了他。她看看在外面等候的男人。
當(dāng)初多怨恨，現(xiàn)在就多難過。而他對于當(dāng)初的窘境閉口不提，到底是覺得給不了我想要的未來，還是沒有信心我能和他堅持到最后？
那一天回家，鬼使神差，我點開久不用的郵箱，在一堆的廣告垃圾郵件中，我看到一封來自陌生郵箱的郵件，點開，寂靜的夜里，唐池的聲音蔓延而來。
旋轉(zhuǎn)八音盒，為你唱一首歌，
聲音停留在心里。
行走的指針，很安靜，
但最終都會回到原點
用歌聲，描繪四季的色彩
誰曾是其中，最美風(fēng)景
最后一個尾音結(jié)束，是沙沙的電流聲。許久，我聽到他輕聲說，晚安，林默。
凌晨，我光腳在樓下的花園走了十圈，痛從腳底一直抵達(dá)心臟。
有人離開，是因為不愛，有人離開，是因為怕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