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努，黑衣，白墻。他是和色彩不相干的人，但也不是酷，只是一種寂寞、無助、彷徨、黯然，或者別的……
　　
　　他是一個疲憊的、憤世嫉俗的，但又懷著希望的人。他的名字來自夏威夷語：穿過山谷的清風(fēng)。他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tǒng)，但他斷絕了和他華裔父親的所有來往。他的不幸童年，是長時間的顛沛流離。他寡言少語，經(jīng)常在媒體前說錯話。他不會挑片，錯過的好機會和演的爛片一樣多。很長時間他的巨額片酬只有兩個用途：給他患白血病的妹妹治病，和支持他的破爛樂隊：天狼星。在40歲之前，他沒有家，永遠住旅館。他扮演過釋迦牟尼，喜歡打坐。他能背哈姆雷特的所有臺詞……
　　
　　他有他自己的世界。我們走不進去，他也不想出來。
　　
　　基努可能是好萊塢最不喜歡說話的明星，媒體的記者們因此對他頗多抱怨，因為他總是對他們敷衍了事—不想多說什么的時候，只用“唔”、“是啊”之類的單音節(jié)詞組打發(fā)他們轟炸給他的問題。曾經(jīng)有《滾石》的大牌記者去采訪他，回來后寫文章抱怨：“就算電閃雷鳴，天地崩裂，世界轉(zhuǎn)瞬間即將毀滅，基努還是只會呆呆坐在你面前，一言不發(fā)。”
　　
　　此刻，基努就坐在我的對面。黑衣，白墻。他是和色彩不相干的人，但也不是酷，只是一種寂寞、無助、彷徨、黯然，或者別的。
　　
　　他又陷入沉默，他非常習(xí)慣于沉默，絲毫不覺得這種停頓是難堪的局面，他不動聲色，我想沒有絕對的耐性，就沒有資格采訪他，顯然他也這樣認(rèn)為。
　　
　　基努來自夏威夷語，讀作“key-a-noo”，意為“穿過山谷的清風(fēng)”。他剛到好萊塢時，經(jīng)理人建議他改名字，理由是這個名字不夠“白”，主流白人社會也許會將他視為異類。但他不屑，依舊做他的“基努”。
　　
　　在聲色犬馬的好萊塢，基努是如此獨來獨往的一個人，沒有緋聞，沒有密友，很少出現(xiàn)在社交場合。依舊騎摩托車，依舊住汽車旅店。可以連續(xù)三天穿同樣的衣服，鞋子張了口，用白膠帶綁一綁繼續(xù)走路。
　　
　　黑色是他最喜歡的顏色，也宿命般地成了他生命里的顏色。就像在電影里，尼奧為了拯救世界要經(jīng)受種種考驗；在真實的世界里，失去也成了基努永遠要面對的恐懼。
　　
　　少年時心心相印的密友里弗·菲尼克斯，那個頹廢絕望的美少年，死于吸毒和服藥過量；1999年，他和女朋友詹妮佛·塞梅盼望了很久的孩子胎死腹中；一年之后，詹妮佛在參加瑪麗蓮·曼森的一個派對之后，駕車出車禍去世；他最牽掛的妹妹，在20歲時患了白血病的基姆，接受各種治療煎熬的十余年，他為她建了一座醫(yī)院，在夏威夷一處小島上為她準(zhǔn)備了一個放滿鮮花的小木屋，放棄工作陪她做治療，但終于沒能挽留住她的生命……
　　
　　“我的事業(yè)算得上非常成功”，信奉佛教的基努曾經(jīng)承認(rèn)，“但是在我的生活中又發(fā)生了那么多悲劇。佛教里有一句話，叫做福禍相依。如果真是這樣，我情愿放棄我的成功，把生命留給我愛的這些人。”
　　
　　但是，他無法選擇，只能繼續(xù)孤獨地生活。
　　
　　也許是看穿了命運無常，才會如此漠然沉靜，才會有一種我行我素的味道。“當(dāng)你愛的人離去后，你就孤獨一人了。我曾是她們的一部分，她們也曾是我的一部分。我懷念那些日子。我想知道如果她們還在這里，我會是什么樣，我們會一起做些什么？我懷念所有那些永不再來的美好事情。”
　　
　　對于基努來講，他的人生就是一場行為藝術(shù)。
　　
　　他一直期望能夠像偶像法國詩人蘭波一樣，在一個沒有人認(rèn)識的貧民窟孤獨、寂寞而又清凈地死去。
　　
　　事實上，從童年時代起基努就一直被這種孤獨感困擾著。“我的生活總是和別人不一樣”，在某次采訪中，他自己承認(rèn)，“我的長相就和別的孩子不同，我有很多個繼父，還總是在搬家，不會在某個地方長住。”
　　
　　他出生在夏威夷，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便已離家出走，幾年后因為私藏毒品被判了十年監(jiān)禁。多年后基努回憶說：“爸爸在毒品和家人之間選擇了毒品。”雖然在他成名以后，父親曾經(jīng)寫信和他聯(lián)系，但他沒有回應(yīng)。“我身體里有他的血液，但我不想從他那兒得到除此之外的任何東西，我們之間的故事很沉重，充滿了痛與傷。”—他最后見到爸爸是在15歲。
　　
　　他的母親又有過三次婚姻，這使他的童年看起來顛沛流離：先是澳大利亞，然后是加拿大，最后是美國。因為母親是相當(dāng)成功的舞臺服裝設(shè)計師，許多名人，諸如多莉·帕頓、大衛(wèi)·鮑伊和艾利斯·庫柏都是基努家的?？?。這對基努后來選擇進演藝圈多少有點影響。另一個原因是：他在學(xué)校里一直過得不開心，成績也不怎么樣，只有在戲劇表演課和冰球場上，他才能找到一些自信和快樂。于是，17歲那年，他在接拍了一個可樂廣告后，決定輟學(xué)，進入娛樂圈。
　　
　　也許是受到癮君子父親的影響，在16歲時，他開始用古柯堿麻痹自己，并沉浸于幻覺，但菲尼克斯的猝死給他了沉重一擊，使他對一切有了新的思考。之后他用“一般人不會用”的方法戒了毒。
　　
　　他喜歡飛一樣的感覺，“與清新的空氣如此親近”。他和朋友們騎著車去旅行，車轍遍布北美與歐洲。他喜歡新墨西哥州的沙漠，喜歡沿途的森林，喜歡路旁的汽車旅館，喜歡流浪的感覺……
　　
　　他叛逆的背面是冷靜與思考。為了補償在學(xué)校的所失，他請了家庭教師，閱讀成為他的一大樂趣，他喜歡的作家有：莎士比亞、陀思妥耶夫斯基、托馬斯·曼，斯蒂芬·霍金，狄德羅，威廉姆·吉布森……
　　
　　他擁有的金錢很多，留給自己的卻很少。他失去的東西很多，卻永遠不會失去一顆善良的心。
　　
　　那副風(fēng)靡全球的墨鏡，把他眼中的惆悵和憂郁，小心翼翼地遮擋，只留給世人一個灑脫而冷酷的背影，而他拒絕交出他的心。
　　
　　基努的拍片頻率并不高，選擇劇本也完全按自己的口味行事。但是，他在好幾部小制作的文藝片里的嘗試并不成功，甚至還拿過著名的“金酸莓獎”。但也有例外：當(dāng)年《生死時速II》開拍時，基努決定去加拿大出演《哈姆雷特》，推掉了那個讓無數(shù)人羨慕的片約。這被許多影評家嘲諷為“最愚蠢的舉動”?？勺罱K結(jié)果讓所有人都跌了眼鏡：那部倒霉的電影被評為當(dāng)年度最差電影，而基努卻異常出色地詮釋了敏感的丹麥王子。“我和哈姆雷特有許多共同點。他如同夢游般地生活著，但是卻很清楚周圍發(fā)生的一切。他帶著諷刺的眼光評價一切。我也是如此。”
　　
　　這是最精確的評價。對這個總是安靜的沉默的男人而言。
　　
　　在好萊塢可以罵基努沒演技，但是不可以罵他的人品，因為他對導(dǎo)演，對配角，對場工，對幕后人員全部一視同仁。他是全劇組最勤快的小工，釘釘子，發(fā)飯盒，抬東西，只要他有空，只要你缺人手，你隨時可以叫他來做。
　　
　　拍《魔鬼代言人》時，制片人拿不出阿爾·帕西諾要的那么多片酬，基努從自己口袋里掏了一百萬給制片人，叫他去請帕西諾。那時候他片酬八百萬，拿了八分之一給別人，只為了讓電影成功。拍《替補隊員》時他也做了相同的事情，自己掏了一百多萬付給別的演員。拍《黑客帝國》二三部的時候，因為導(dǎo)演燒錢太厲害，制片找他幫忙，他二話沒說就給自己降了一半片酬，事后還把2000萬美元的分紅分給了劇組人員。有幾個好萊塢明星這樣做過？
　　
　　他自己有一支樂隊，取名“Dogstar”（天狼星）。他彈貝司，有時也寫寫歌。他們的歌被評論界批評得一錢不值，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最走紅的時候，丟下無數(shù)片約，幾千萬美元的酬勞，拉著另外兩個樂隊成員去玩巡演，拿一萬元不到的出場費。演出的時候，就算被扔了西紅柿，也仍然一臉認(rèn)真地照彈不誤。有記者幸災(zāi)樂禍地去采訪，問他：“音樂和電影里面，你到底選擇哪一樣？”他嚴(yán)肅地回答：“如果一定要選擇一樣，我寧愿為了音樂拋棄電影。”
　　
　　這句話后來被無數(shù)報刊轉(zhuǎn)載，作為他不明智決定的最佳證明。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形成了思維慣性，習(xí)慣了以成功來衡量一切。可是回頭想想，為了快樂選擇自己最喜歡的活法或許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成功。
　　
　　后記
　　
　　過了40歲生日之后，基努似乎有意用積極一點的態(tài)度來對待人生。一年里，他有兩部電影要上映，一部是觀眾認(rèn)為的最適合他的愛情文藝片《觸不到的戀人》，一部是他自己喜歡的科幻影片《黑暗掃描儀》。
　　
　　他目前生活的重心就是在尋找平衡。“我想，在經(jīng)歷傷痛之后，生活需要歸還。你必須拒絕被打倒，生活必須繼續(xù)。”
　　
　　作為“歸還生活”的第一步，基努買了一處房產(chǎn)“扎根”。“我租了家具，買了張床，正在熟悉我的房子。”
　　
　　這個自認(rèn)為血液里有吉卜賽因子的男子過了幾十年漂泊的人生，才猛然感悟：“然后我到了40歲，那場生日很難，可能因為我知道我已經(jīng)長大了。”
　　
　　他盡量不給自己太長時間獨處，這是場掙扎。“我想要結(jié)婚，想要孩子。這些都是山頂?shù)哪繕?biāo)，我要爬上去才行。我會做的，只需給我一些時間。”
　　
　　他曾來到恒河邊，看到那些神廟和對岸喪禮上焚化死者的火堆，孩子在嬉戲，猴子和狗在追逐，還有觀光的游人和苦行僧。“他們時常談及憐憫和輪回，然后進入一個關(guān)于生死、關(guān)于永恒的話題。我靜靜地看著這些，感覺生命真的很美好。”